位於臺東達仁鄉西南邊緣的新化村,在南迴的大武、達仁 2 鄉中顯得異常孤立。新化村人口約 300 人,海拔 450 公里,附近方圓 10 公里內渺無人煙。南迴二鄉 11 個村,新化是唯一沒有「任何」聯外交通工具的村。
別說只能在台 9 線上跑的鼎東或國光客運了,就連交通部 2016 年推動、去年送入達仁鄉作為原鄉彈性接送運具的幸福巴士也跑不到新化。那些其他村偶爾會出現的長照中心接送車、身心障礙復康巴士、洗腎診所的專車等,也從未在新化出現過。
這裡甚至連私人營業的「白牌車」都沒有,因為人口太少沒人要做。就連救護車都因安朔草埔隧道通車而隨著消防隊遷移,離新化更遠了!
孤立在大山裡的小山村
從山下最近的大武沿著陡峻的山路彎延而上到新化,白天太陽大到看不清路面,雨天時會起霧,途中也經常斷訊,短短 16 公里要開 40 分鐘。
新化的中學生被迫要住校,否則家長之一就得捨棄穩定工作接送孩子。新化村長邱嘉半,高齡 72 歲,長年以來積極爭取聯外交通工具,如今村長當了 6 年,面對老問題已經講到不想再講。採訪前一天,邱嘉半剛剛因傷出院,女兒還為此專程辭職回來接送老父。
達仁鄉努力在做道路建設,卻始終克服不了深山裡的交通困境。就連同樣有心做事的南迴協會都鞭長莫及。協會的中型小巴每每清晨出發,各村跑一圈後開到大武國中把孩子們放下,再要往上抵達新化時已經 8 點半,根本來不及上課,最後只好忍痛撤點。
2018 年底,5 臺接送老弱身障與傷病患的智慧醫療車進入試營運階段,邱嘉半發狠堅持其中一臺必須放在新化駐村,如今成為新化村唯一聯外運具。相比於其他 4 臺車,新化這臺車輪胎耗損率奇高,剛開始計畫高峰時,每日往返臺東馬偕 2 次共 282 公里,短短 1 個半月就要進廠保養。
生活的意義,在於被需要
新化村負責開車的義務駕駛陳新義,今年 58 歲,35 年刑警退休,很會做豬腳麵線。陳新義退休後生活失去重心,天天在部落裡喝到不醒人事,直到南迴協會的主任朱連濟拉他去開車,陳新義搖身成了接送老弱的護「花」使者。
採訪當天,陳新義聚精會神開車,稍有中聽的他拒絕在途中聊天,說會影響乘客安全。下車後問他開車開心嗎,他嚼著檳榔噴笑說:「當然開心啊!啊也不是喜歡開車啦,最重要還是為了地方老人家啊,也是一種服務性質啦!」
部落裡的人說,不用開車的日子,陳新義前一晚很早就會喝醉。但只要隔天有班,他一定整裝待發、早早睡覺,有人找喝酒也不去,連他媽媽都覺得兒子變清爽了。後來大家嬉鬧推舉他當所有義駕的「班長」,從此變成「陳班長」。
陳班長雖然是新化村的駕駛,但智慧醫療車 5 臺接送範圍遍及 11 個村,他因此不只跑新化。距離新化 40 分鐘車程的尚武村李奶奶要回家,也由陳班長護送。
李奶奶高齡 77 歲,每星期要去馬偕洗腎 3 次,還曾因心臟病開刀開了 12 次。原本被兒女接去臺南,因為不適應環境,2 年前行李收一收就偷跑回鄉,一個人住在村裡。還好隔壁就是派出所,警察不時會去看看狀況,還會幫她拉鐵門。
洗腎病患在部落很常見,但尚武村已是臺東所有洗腎車往南的極限,只有 2 臺診所的洗腎車跑得過來。然而李奶奶家與其說在臺東尚武,不如說更靠近屏東縣境,就算住在省道邊,距離最近的尚武公車站還是有 10 多公里路。
長達 2 年,李奶奶經常清晨搭姪子的便車去車站接駁診所專車,洗腎 4 小時抽掉身上 1、2 公斤的積水,下午 2、3 點再被診所專車送回大武車站,拖著疲憊的身子在東臺灣的烈日下苦等公車,傍晚回家時往往已精疲力竭。如今有陳班長安全舒適接送往返,李奶奶的苦日子終得緩解,陳班長甚至已經知道要走哪條捷徑回家最快。
理想在現實中磨合,不為創新而創新
像陳班長這樣穩定的義務駕駛,如今在南迴二鄉大約有 6 位,由朱連濟統一調派。其中,58 歲的朱正達是裡面唯一的職業駕駛出身,15 歲就跟著大人在山裡從拼裝車開始跑。後來去外面做苦工、開貨櫃車、砂石車,10 多年來日夜往返高雄和基隆跑夜車。
2009 年,莫拉克重創臺灣,南迴也受災慘重,朱正達放下臺北、臺南的老婆女兒,返鄉幫忙,後來乾脆就不走了。他現在白天開車接送長輩,晚上還在變電所當保全顧線材。說到開車,整個人就變得很興奮:「我跟妳說,開車很像在遊覽妳知道嗎,看風景啊!臺灣我繞了好幾圈內,以前開車都一個人,現在有人跟我聊天,我覺得很開心啊!」
「妳說開這車賺多少?啊不要想那個啦,有愛心做個志工也好啦!這種年齡來做志工很舒服,我的個性很喜歡跟老人家聊天啦!可惜其他幾個(義駕)都不是職業出身,不然車上這個無線電喔,我們以前都會玩,可以邊開車邊講話啦!」
南迴協會招募陳班長和朱正達這類有心服務的退休人士做義務駕駛,接送長輩,老老照顧。駕駛們在開車前,得先學習操作輪椅牽引和派車系統,以及簡單的急救、消防、清潔消毒等,平均要接受 94 小時的訓練,每人每月大約可領到 12000 元左右的津貼。
不過,所謂的「派車系統」,對駕駛來說其實只是個確認乘客上下車的簽到按扭,以此計算里程數和津貼。光這一個動作,對這些平均年齡 52 歲的阿伯們來說也要學很久,剛開始還因為「手機字太小」看不清,乾脆每臺車改配一臺平板,但有些人還是搞不清楚線上簽到在幹嘛。
「有時候他們會打電話到協會,很大聲說啊我接到那個誰誰誰了喔!」南迴協會總幹事張小雲苦笑說:「我說,不是要你打進來啦!你不能這樣打進來報告,你要按系統啦!但他們就是會忘。」朱連濟則說,後來協會乾脆叫義駕們也要「手寫」登記里程表,「很奇怪內,手寫簽到他們從來不會忘!」
众社會企業是剛開始負責連結各方資源、協助訓練義務駕駛的中介輔導組織,創辦人林崇偉強調,很多人都說原鄉服務要導入科技,但無論是義駕們的手寫本,還是朱連濟轉得比系統還快的派車腦,都印證了科技有時就是比不過人腦。硬要以科技主導服務,最後只是為了創新而創新。
「你看這些退休駕駛,真要叫他們來用 Uber 那種派車系統,還用不來呢!」林崇偉說,眾人後來醒悟,終究需要一個人專門負責派車,讓司機們都能專心開車,專心扶老,專心做好真正想做的事。